暴风雨
楚凡望着远处那片异样暗红的云,从怀里摸出了烟点燃。 接下来的等待时间里,二人谁都没再说话。 很快,楚河带着楚常楚青和另外两个水性好海上经验丰富的中年男人跑到了楚凡身边。 楚凡扔了烟,走向大船,“快点吧。” 楚河正要跟上去,楚凡停下脚步,厉声道:“不行!你留下!” 楚河急了,“小舅你又不会水,你跟着去干什么!再说,你那身体也受不了啊。” 楚凡严厉地目光瞪向楚河,说出来的话不容置喙,“我是族长!我必须去!但你不能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村子里还要靠你!” 楚河急得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掉,他不想楚凡去,换谁上去都好但就不能是楚凡,可他知道,他根本就劝不动楚凡。 楚凡也根本不给楚河再劝自己的机会,毅然决然跟着楚贵平上了大船。 这是村子里最大的一艘船,抵御过无数次航海时遇到的强劲风浪以及恶劣环境。 大船在海平面上迅速的行驶,楚凡站在船头,面色苍白地看着一望无际暗藏汹涌的大海。 楚青搬来一个小板凳放在楚凡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别逞强,还是坐下来吧。” “不用了,我没事。”楚凡双手紧紧握着护栏,由于力度过大指节都泛了白,海风中掺杂着飞溅起来的水雾打湿了楚凡的衣服。 楚青神情凝重地叹口气,望着楚凡的侧脸,想到当年这孩子一个人撑起楚家时也不过才十九岁,如今一晃都快三十了,真是把半辈子都耗在楚家了。 不远处好几艘渔船迎面驶来,渔船上的楚家人看着只有年末大丰收时才会启用的大船,朝站在船头的楚凡喊道:“小叔——,这是干啥去啊?马上就有大暴雨了,我们都回来了!” 楚凡和他们招招手,喊道:“没什么事——,你们看到平叔的船了没?” “没看到啊——” 楚凡把接下来路过的渔船都问了个遍,都没有人见到楚贵平的渔船。他们村子小,哪个渔船是谁家的,村民都互相都认得,也都会借着开。况且楚贵平的渔船要比其他人的渔船大,更是显眼好认。 楚凡捂着胸口长呼口气,宽慰自己一切要往好处想。 虽说他们面对的是汪洋大海,但找起人来难度并不算很大。由于蓬瀛岛地势洋流特殊,能够出海捕鱼的线路只有两条。 一条村里人经常去捕鱼,那条线路安全且鱼虾肥硕。 另一条风景秀丽,但鱼虾少,村里人并不常去。 这时又迎面开来一艘行驶快速的渔船,三春和她的探险队男朋友外放着动感音乐,在海上愉快的冲浪。 三春见到大船头站着的楚凡,双手圈在嘴边,叫道:“哇!难得看到小叔叔出海,小叔叔你这是去哪呀?” “你看到你平叔的渔船了没?” “看到啦!早上碰见,去鱼少那条线啦!” 楚贵平听到,立刻改变航行方向开去另外一条航线。 三春搂着探险队男友,蹦蹦跳跳的和楚凡挥手,“再见啦小叔叔,此行愉快呀!” 与此同时,广阔的海平面上,一艘渔船正在缓慢的下沉,船身倾斜到了45度,船尾已完全没入了海里,只剩下尖尖的船头露在海面,但要不了多久,连船头都会被海水淹没。 此时船头的栏杆上,攀爬着十几个浑身湿漉漉的年轻人,每个年轻人都不约而同的在怀里抱着一块木板。 有几个小青年已经被吓得哭了出来,面对没有尽头充满未知的大海,没有谁是不怕的。 在渔船顶端的栏杆上,坐着一个年轻人,他叼着烟,是这些人里最为沉着冷静的一个。年轻人被打湿的头发自然形成了微微的波浪,烈日照耀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现出一层柔和的光辉。年轻人的面容惊艳动人,像极了刚出水的漂亮人鱼,又或者是海洋上飘荡的美丽精灵。 要是换做往常,其他人的目光早就投向了这个面孔还稍稍有些稚嫩的年轻人,欣赏着他超凡脱俗的容颜。可现在这种情况没人还能有心思欣赏程扬,都在想着如何保住自己小命。 程扬吸着马上就要烧完的烟,望着仿佛有生命一般不停向远处涌动的海水,眼里映出海面上细碎的微光。 程扬想不明白他这是什么运气,别的明星一辈子都遇不到一次的悲催事,他竟然碰到了两次。 渔船又一次剧烈晃动了一下,楚小五惊呼着贴紧栏杆,“大家抓紧!千万别松手!” 船身的倾斜程度已经达到了90度,淹没速度增加,大家都清楚渔船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当冰冷的海水淹没到所有人的腰部时,一颗颗麻将也漂浮在他们身边,此情此景反倒显得有些滑稽。 楚小五气得抓起一颗麻将扔得老远,哭喊道:“是我害了你们!我不该出什么馊主意出海打牌!” 程扬微微皱眉,“闭嘴!省点体力!” 楚小五被吓得哭声戛然而止,小嘴向下弯起了一个委屈的弧度。 楚栎咳嗽了一声,本来就感冒的他这下头更晕了,他晕乎乎的想,他死了他的学生们怎么办呢? 真是万分后悔出来打牌了。 虽然船上的人全都水性很好,但让他们游回到岛上是万万做不到的。没有谁能有这样强悍的体力,他们只能等待有渔船路过这里。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保存体力,没人知道要等待多久,若是等到夜晚更是难熬。黑夜里的海洋危机四伏,骤降的温度、逐渐消耗的体力都会成为他们内心的洪水猛兽,比起毫无预兆的死亡,在恐惧中面对生命的消耗才是最可怕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当海水完全吞没掉渔船后,所有人都抱着浮木漂浮在海上。 一艘平日里可以抵御风浪的中型渔船被大海这样轻而易举的吞没,亲眼见证的人无一不心惊肉跳。 已经有人不受控制地遐想自己是否将要这样死去。 海平面上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说话。 这些从小靠海吃海,把富足寄托在大海的年轻人,在这一刻却没有把希望寄托于海洋。 海洋是不会拯救他们的。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所有人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这时有人瞪大了双眼,他似乎看到远处有一艘正在向他们驶来的大船,一开始他以为是幻觉,但随着渔船越来越近,他立刻惊叫起来,“喂!我们在这——” 所有人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纷纷向大船挥手。 程扬抬头去看,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船船头,面色苍白的楚凡。 楚栎嘀咕了一句:“小叔怎么了来了,他有恐海症啊。” 程扬听在耳里,心情有些微妙。 楚凡这一路上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他太害怕了,可无论是身为族长必须对族人负责的大义,还是从个人对程扬的私情,他都必须咬牙坚持到底。他不能够表露出害怕和恐惧,来和他一起寻人的村民就没有不怕不慌的,他要是慌了才是真的没有了主心骨。 楚凡的眼睛已经瞪得干涩模糊,可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漏看了什么。 好在他终于看到了在海面上漂浮着的人影,他焦急的在这些人里寻找程扬的面孔。 当他与程扬视线相交在一起时,楚凡紧紧握住栏杆已经失去血色的手,终于松开了。 楚贵平心中的大石头也落下了,这些孩子坐着他的船,要是真出了事,他还有什么颜面面对乡亲父老。 他停下大船,放下救生梯,和另外三个中年人下海救人。 楚凡一动不动,站在救生梯旁边紧紧盯着程扬。 每一个被救上来的小辈在路过楚凡时,都要被楚凡劈头盖脸骂一顿。 唯独程扬上来时,楚凡问他:“冷不冷?” 程扬看着他,心软了一下,半垂下眼,生硬地回答:“我没事。” “没事就好!”楚凡露出愉快的笑容,露骨的眼神在程扬湿透了的身体上扫视了一遍。 程扬:“……” 他刚才是疯了,才对楚凡心软! 直到最后一个人被救上船,楚凡查了查人数都够,一个也没少,这才放心给楚河去了一个电话。 “都没事,你放心吧。” “小舅你还好吧?你不能受这种惊吓的!” 楚凡望着天边似乎更加鲜红的云,不舒服的皱了皱眉,“我没事的,先不说了,挂了。” 楚凡攥着手机迟迟未动,眉头紧锁。他心里不踏实,总觉得大海在酝酿着什么,此时的大海像极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楚贵平一直留意着异样的天空,将大船速度开到最快,他在努力和即将到来的暴风雨赛跑。 楚凡来到船舱,所有人都在船舱里歇着聊天。 楚青不可思议的问一个个跟落汤鸡似的小辈们,“就贵平那艘渔船,也就能坚持两个半小时不沉,你们是怎么做到坚持了三个多小时才沉的。” 楚小五光着膀子拧干衣服上的水,眼睛还有些红,看向一旁喝着热水却不拧干衣服的程扬,说道:“全靠小仙男。” 瘦瘦的楚涵说接话道:“你都不知道,当时打着打着牌,船就进水了,大家都慌了,想找工具修上,可根本没有工具。是小仙男说用铁丝固定甲板,然后又找到了水泵,让我们把水都抽出去。我们不停往外抽水才暂缓了下沉速度,真的是太惊险了!” “是啊,”楚小五穿上半干的背心,“后来还是小仙男看船已经没法救了,让我们每人从船身拔掉一块木板抱着,真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飘过来的人,看起来一点都不慌的,就是厉害!从今以后我就是小仙男的小弟了,我以后跟着你混,你说东我绝对不往西!” 楚小五这么一表忠心,又有几个十几岁的表示要拜程扬当大哥,几个人你争我争,险些打起来。 程扬:“……不了吧。” 楚凡站在船舱门口默默看着一脸拒绝的程扬,心里是高兴的。 劫后余生,小辈们都心情愉悦,没一会儿又聊起了打牌。 楚小五撇撇嘴觉得可惜,“最后那把我马上就要赢了,真是打牌不利。” 楚凡走进去坐到程扬身边,瞪着楚小五,“还敢说打牌?看我回去怎么揍你!” “别,别呀。” 看热闹的都哄笑起来,巴不得楚小五被打。 下一刻,船舱里忽然黑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怎么回事?黑天了?” 楚凡和楚青几个年长的立刻站起来准备出去看看,接着船身剧烈摇晃起来,所有人都东倒西歪,楚凡没站稳直接摔进了程扬的怀里。 甲板上驾驶大船的楚贵平望着头上方黑压压的积云,闪电在云层中一闪一闪,平静的海面也渐渐翻滚起来。 暴风雨马上来临。